拿了車以後，程彧遲遲沒有發動。他搖下車窗，手臂靠在窗沿，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打著方向盤。

他原本以為，自己喜歡的類型，應該不會是蘇筱黎這樣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兒不夠自信，不夠聰明，不夠漂亮。像他程彧，向來都是佼佼者，對自己，對戀人，要求一直都高。

在培訓班裏，他依然是廣受女生關註的那一個，的確有他會感興趣的那些出挑的美女才女——可是，當他發現自己的註意力竟然在蘇筱黎身上，對其他人不來電的時候，著實有點震驚。一開始，程彧並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吸引，甚至，對她有一些喜歡。

蘇筱黎開始引起他的註意，是在一次小組會議之後。開完會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大家都匆匆趕回寢室休息。程彧因為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洗手間之後才想起資料和手機都還放在教室沒有拿。當他趕回去的時候，發現蘇筱黎安靜地坐在那裏寫著筆記。看到他的時候，也沒多說什麽，就淡淡的一句：“原來是你沒有把東西拿走啊。好了，現在可以關門了。明天見。”

程彧明白，只是因為他的手機和電腦都在教室，鎖門的話又不知對方是否只是忘了拿，還是故意留在教室；不鎖的話貴重物品容易遺失，所以這個女孩子就這麽等著。很久以後，程彧其實想問蘇筱黎，如果那天很晚還沒有人回來，她究竟會等多久。但終於是不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一句“明天見”，程彧覺得如此溫柔綿長。他真的開始期待再見到蘇筱黎了。

愈加關註，程彧愈發感覺蘇筱黎有趣。

其實並不是個勇敢的人，卻時不時有自己的倔強；其實並不柔弱嬌嗔，卻有時溫柔綿軟到令人心神震顫；其實容貌和身材都不屬上乘，卻有著一股特別的氣質……可能這個女子就好像一杯泡得清淡的熱茶，不令人驚艷，卻予人溫暖。

某個時刻，有個念頭突然擊中了程彧。

蘇筱黎這個女孩子，或許在他選女朋友的時候並不是優選，不過，太適合娶回家了！

程彧認真地審視了這個嚇了自己一跳的“沖動”，發現它一直沒有消退，反而經常地在自己感覺疲憊和焦躁的時候冒出來，就知道自己必須采取行動了。

一年之內，被求婚，然後失婚。接著又被表白。蘇筱黎懷疑這麽長一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夢境。

她換了一個姿勢。就這麽坐著發呆已經多久了？她感覺腿和胳膊都有點發麻，一邊揉著幾乎抽筋的肌肉，一邊輕輕嘆了一口氣。

到了如今，蘇筱黎已經沒有能力去區分一個男人到底有多認真地想和她在一起，或許，在以為愛的那一刻，他們都是對的。只不過，往往這些人都過於高估了自己為了所愛的人犧牲自由和新鮮感的勇氣，以及低估了長久陪伴在一個人身邊的乏味和瑣碎。說起來，她應該是要感謝周維景的，他讓她明白了，兩個人的相處絕對不是簡單的熱烈和浪漫，慢慢的，曾經深信不疑的一切都有可能會變。或許無法太過粗暴地來評判對錯，每個人卻都覺得自己有委屈和受了傷害。這就是愛情最赤裸真實的模樣。

仿佛在最亮眼的燈光下見過了愛情的樣子，此時的蘇筱黎，已經什麽都看不清了。

程彧接到蘇筱黎的電話時，竟然像個少男被暗戀的女生喚了一聲名字那樣，呼吸都有些淩亂了。

“出來喝杯東西？”怎麽從來沒有發現，她的聲音在電波那頭聽起來，清新又有些小性感。或許，這也是她的迷人之處。程彧知道，蘇筱黎的“晚安”節目粉絲已經越來越多了。他不禁有些自豪，自己喜歡的女子，畢竟是那麽優秀的。

來到那家小酒館的時候，蘇筱黎已經在了。程彧對於不故意遲到的女生，在心裏又悄悄加了分，只是，同時還有一絲隱隱的失落。如果能讓他早到五分鐘或是十分鐘，等待她翩然而至的感覺，或許會更甜蜜一些吧。

程彧笑著望向坐在那裏，向他搖搖手的蘇筱黎，覺得原來她的臉其實看起來很生動，不讓人驚艷，卻有一種愈加耐看的溫柔。於是，他說話的聲音裏，也隱去了一貫的自信和鋒芒，柔和了起來：“喝什麽？”

蘇筱黎對於程彧這樣的表現，有些頭疼。看來，他是誤解了這次的約會，以為是戀人間的相處。一時還沒有想好怎麽說，她只能當做是同事一起喝杯咖啡的親密有間，微笑著回他：“熱拿鐵，謝謝！”

程彧端了咖啡和精致的蛋糕過來，蘇筱黎只是拿過自己那杯咖啡，小口地喝著，沈默。

“最近是不是做節目有些累了？”

蘇筱黎搖搖頭，然後笑著舉起杯子，做了個碰杯的動作。“其實你那個項目工程也很大啊，應該是破了培訓期間吸引風投的資金規模紀錄吧……”

程彧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蘇筱黎的一舉一動，有種許久不曾戀愛的幸福感。只是突然覺得，他們這樣相處的方式，好像欠缺了一些什麽。

蘇筱黎的頭發突然垂了下來，她伸手撩開那一綹頭發的時候，程彧發現了這種別扭的原因。他們兩人這樣一起喝東西說話不是第一次，而現在，不應該再那麽疏離和客氣。程彧將身體稍稍往前探了探，用手指拂過蘇筱黎的發梢，說：“你看最近沒有好好休息，頭發都沒什麽光澤了。”

這也太親密了！蘇筱黎皺了皺眉，然後將背部緊緊靠在椅背上，甚至無意識地擺了擺手。

程彧終於感到了尷尬，原來這些互動，都是他自以為可以的親密。

他把手一收，撣了撣自己的肩膀，若無其事地繼續：“其實你真的應該考慮一下我的建議……蘇筱黎，做我的女朋友不好麽？”

“程彧，可能你不知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很好的男朋友，差一點就結婚了。”蘇筱黎低下頭看著自己杯子裏的拉花，思考著如何措辭，“可是後來，我們分開了。”

所以現在你是單身啊——程彧很想接上這樣一句，可是終於只是默默地喝著咖啡，靜靜的聽著。

“你真的是很理想的對象，又有才華，長得也帥，難得的是在公司裏那麽受女孩子歡迎卻沒什麽緋聞。說實話，對於你會喜歡我，一直都不太敢相信。”

蘇筱黎說得有點急，覺得口渴，端起已經冷掉、變得苦澀的咖啡喝了一大口，繼續說：“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我沒有辦法喜歡你！”她覺得自己的表達實在是有些語無倫次，苦笑了一下，“這麽說吧，我想自己可能已經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了。我不知道愛情到底還值不值得相信。”

程彧並沒有多受傷害。被這樣的理由拒絕，他絲毫不算受挫，因為，不是他不夠好。或許對程彧們來說，愛情只不過是人生的一個加分項，當遇到讓自己感覺不錯的人，願意去嘗試“在一起”的喜悅。不過沒有愛情，生活似乎也沒有少了幾多色彩，依然如故。

經過這一次和程彧的推心置腹以後，蘇筱黎也有些豁然開朗，她甚至試著學習程彧，慢慢習慣這樣一種生活方式，除了愛情、友情或是寄情工作以外，還可以當做自己是完全獨立於所有人際關系的個體，只是享受屬於自己的時間。

這種對“獨立”的依賴還源自於家人的過度關心。

確定蘇筱黎已經漸漸淡忘了周維景的傷害，又看到她的工作順風順水，蘇媽媽開始為這個已經“奔三”的女兒擔心終身大事。

“那個經常和你打電話的小夥子有女朋友嗎？”

“戴瓊不是和你挺要好的，你讓她幫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男孩子。”

“現在你不比以前了，不是年輕小姑娘，要求不要太高。”

……

蘇筱黎沒有和母親爭論，也不試圖解釋什麽。她知道，讓上一輩的人去理解“愛情”對她的意義，等同於和從未嘗過百香果的人描述，聞上去如此香甜的果實，為什麽吃起來會有那種深入骨髓的酸，縱然回味還是甘甜。

她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方式。

減少呆在家裏的時間，除了加班、約朋友吃飯逛街，對於蘇筱黎來說，有一個選擇終於可以在此時下定決心了。她腦海裏有個畫面一直揮之不去，伴隨著它在耳邊縈繞的還有一段百轉千回的旋律，那年秋天，在某個舞蹈房驚鴻一瞥的那支舞蹈，多年以後，她知道了它來自於一部電影，曲子叫《whatever Lola whats》。

雖然對於學習肚皮舞來說，她可能已經算是大齡了；雖然自己圓鼓鼓的身段實在沒有水蛇腰的天分；雖然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麽樣的一種心態在呼喚著她一定要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讓自己變得愈加美好。但是，畢竟在那一刻，心底的聲音如此清晰地告訴她，只管去任性一次吧。

那一天，離蘇筱黎29歲的生日只差不到一周的時間，她覺得近30年來，第一次為了可能沒有目的卻讓人心生歡喜的原因去做一件事。別人不知道為什麽她樂在其中，而她在隱隱約約中感覺到，生活有時候未必能夠如你追求的結果那樣順著劇本發展，每個過程，都是值得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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